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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自由行】周成樑個展
- 近身夢土 ──周成樑的《自由行》系列
- 關於2018年的個展「自由行」
■蕭瓊瑞
早期以紙漿、裝置為主要創作媒材和手法的周成樑(1969-),是在2000年開始專注於平面繪畫的油彩創作,並在2002年舉辦平面作品的首次個展;一種看似旁觀者、卻又帶著某些自傳式特質的視覺角度,一開始就成為他畫面中最吸引人的特點。
1994年自國立藝術學院(今國立台北藝術大學)美術系畢業的周成樑,曾以紙漿製成的《陽台》系列,獲得乃師葉竹盛的推薦,成為「南台灣新風格雙年展」的參展者,這是一個以抽象和媒材特質著稱的團體。之後,他又以裝置手法成為「非常廟」的原始成員之一;2000年之後,則走向平面繪畫的創作。在這些看似轉折頗大的藝術歷程之間,其實始終帶著一份不變的對自身成長歷史的不斷回視與探掘。
作為1960年代最後一年(1969)出生的周成樑(這年太空人首登月球,五月、東方畫會引發的台灣「現代繪畫運動」也已走入尾聲),父親是隨軍來台的軍人,來台後不久,自軍中退伍,娶了彰化女子為妻,流離多年,最後在台北永和定居;周成樑小學五年級那年,父親便離開了這個始終漂泊無根的人間。
父親的故事,也是周成樑生命的起點,更是創作思維的核心。1994年,北藝大美術系一畢業,周成樑便回到中國西安,尋找父親生命的原點。之後,再前往黃土高原,一探古老中國文明的搖籃,一邊寫生、仔細觀察西安民居的窯洞;一邊對照著美國中國社學家費孝通的名著《鄉土中國》,試圖瞭解那蘊育父親生命的原鄉。
同時,周成樑也走訪母親的故鄉──台灣彰化,一個位在台灣中部的陌生城鎮,拼湊、想像,屬於母親、也是屬於自我生命源頭另一半的故事與風景。
2002年展出的繪畫創作系列《家見戶說》,正是對那個看似熟悉、卻又陌生的「家」的投影與攝見: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觀點,一種只有家具卻無人影的客廳……;那種「曾經存在」似又「已然不在」的惆悵與孤寂。雖然表現的手法有所改變,已由立體轉為平面,但創作的主題和內涵,顯然正是之前《陽台》系列的延伸與轉折。
2003年,他自國立台南藝術學院(今國立台南藝術大學)造形藝術研究所畢業。在這裡,他遇到了東方畫會的蕭勤老師,給了他繪畫上的許多鼓勵與指點,更確認了自己以繪畫為專業的決心。
台南是另一個古老的文化之都,南藝畢業後,他仍然滯居台南一陣子。在這個古老的城市,他成為真正的漫遊者與觀察者;他可以花費一整個上午、下午,或一整天的時間,去觀看、拍攝也寫生路邊的一座牆壁,或站在陽台看鄰居家的屋頂,也會在公園裡眺望遠方成排的透天厝和天空……,一些毫無表情、也不具任何象徵意義的景物,但稚拙、素樸的手法,搭配被刻意壓縮、短胖的人物,也就成了周成樑特有的風格。
幾乎沒有中斷的展出,包括個展與聯展,那是一種屬於專職畫家的步調;一、兩年便有一個主題:《中和三村》(2004)、《行進曲》(2005)、《王家的白話劇本》(2008)、《輕旅行》(2009)、《尋獸記》(2009)……;繪畫是周成樑咀嚼生命、落實人生的唯一手段。他說:
「有一些影像揮之不去,
我不太清楚它實質上的意義以至深層的隱喻,
只是銘記在心。
有時我不小心將它更改或刪除,便失去了它的位置,
它的神秘核心。
如果我能繼續保有它,
帶至工作室盡力將它創造出來。
在這製作過程,我將面臨畫面的整體以至局部,
畫面調性、繪畫方法、表現性等等問題。
顯然,
這不是件容易的事,但值得去做。」
2010年,他遷居妻子的故鄉苗栗三義;這是新生活的起點,畫面的題材,也從城市轉入自然,甚至是城市與自然的合體。《另植新栽》(2011)、《城市居遊》(2011)、《山城水市》(2011)、《居遊光景》(2012)、《一週七日》(2013)、《客人近山》(2015)、〈果石林屋〉(2016)、〈遊記〉(2017),是這之後一連串的創作主題。
《自由行》是2018年個展的新主題,這是周成樑以自家風景、郊野村落,和旅行遊記為題材的描繪之作。
大約自2013年開始,周成樑開始在三義造屋造園,這也是自父親遷徙來台後,周家開始在這個島嶼的山村正式建立屬於自己的家園。過去作為被欣賞、觀察的土地與大自然,現在開始成為貼身、環繞的存在,2015年的《客人近山》系列,正是這個情況下的創作成果。當時畫家的創作自述,如此寫道:「第一次讀到『客人近山』四字時,就覺得意味十足,我領會到多層涵義,極有畫面感,也呼應我這幾年的經歷。」又說:「客人近山,從兩條路線開始,一是八里、淡水,一是三義;沿途時空交會,是人物與環境的關係空間,教我去畫。」
《自由行》可以說是《客人近山》的延續和發展,似乎長期源自家族宿命的無根,開始在妻子的故鄉中安頓下來。經歷漂泊、尋根、不安,與孤寂,周成樑的生命逐漸和土地聯結;現在的他,不再是近山的客人,而是可以在家園中自由行走的主人。他說:
「我總是向人介紹 苗栗三義是我妻子的故鄉。
這裡的山路迂迴曲折,眾多山丘裡,
每一轉折,便有不同風景。有傳統民居,客家人在山野開墾的痕跡;
有新建的民宿、別墅、都市人的夢土;
也有嚮往雲霧神秘的靈修者。
以上的諸多風景,
彙縮在山丘裡,
就像許多山水畫裡的風景。」
以往魔幻般的構圖不見了,回到一種高遠、深遠的現實構成;樹是畫面中的主角,層層疊疊,充滿生命,也充滿希望,人行其中,悠遊、自在,或是步行、或騎單車、或宴飲、或游泳、或訪友、或相送……,生活是如此美好,生命是如此滿足;人物的造型也不再是以往的短胖、笨拙。畫面有時是清亮、充滿陽光;有時迷濛,空氣中滿是山嵐、水氣……。繁茂的林木中,隱藏著山徑、瀑布、水塘……,時而有長尾鵲鳥飛過,時而紅柿滿山,桃、李、松、菊,和茶花,這是一個可居、可遊的近身夢土。
不錯!明顯地,周成樑的生活風景,已然回歸中國傳統山水的情境,但在油畫的光采營造中,步入了現實與幻想,甚至是理想中的夢土與聖地;而那樣的情境,曾經是屬於父親故土的文化養分,也有屬於母親故鄉的生命風景,他試圖在一筆一劃的描繪中,重蹈故人的步伐與心情。
除了油畫的光彩,周成樑的《自由行》系列中,也有一批紙本水墨與彩墨的作品。他試圖在這些仿古的筆墨中,試圖尋找一個可循的軌跡,如何將山林的自然,化為一種抽象的思惟,又將抽象的思維,落實為可視的圖像。那是古人同樣在做的一種努力,而周成樑在相同的操作中,回到那生命深層的記憶。
「自由行」是兩岸交流中的一個新名詞,曾經是「團進團出」的大陸遊客,在兩岸關係緩解的時刻,開始有了「自由行」的新措施。「自由行」代表著一種行動的自主、精神的獨立、生命的安頓。
對周成樑這樣一位長期以來被視為「外省第二代」的「芋仔蕃薯」(父親外省人、母親本省人)來說,漂泊與認同的拉扯,成了生命風景的主調;如今在妻子的故鄉落土定居、造屋造園,營造家園,山林已然成為近身夢土,就叫「大窩山」、「箭竹棟」、「栗山丘」、「雙潭」,與「隱潭」……。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