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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【華麗與滄桑】神將系列 陳義郎雕塑個展
【華麗與滄桑】神將系列 陳義郎雕塑個展
- 解構、跨界、重構 - 探讀陳義郎的當代木雕創作
- 神造人、人造神的翻轉-陳義郎的神將藝術
- 華麗與滄桑 陳義郎雕塑藝術創作歷程
神造人、人造神的翻轉-陳義郎的神將藝術
吳介祥(文化經濟社會學者)
在文字獸、火蟲系列和十二星座後,陳義郎以他的神將系列進入木雕藝術的另一個境界。神將系列的風格和文字獸有一連貫性,但造型上的雕鑿琢磨和攀附蜿蜒則更為繁複,而與神像、神話的連結和對象徵符號的操作更精微,也多了「神性」和「聖性」的對照。
陳義郎作品的「成分」大多來自一整塊的木頭,僅有少數作品有加上附件。從這一整塊的木頭雕鑿出一件單一作品,從信仰圖騰、部落遊藝到早期的宗教偶像皆是除去法的雕塑工藝。這個創作原則讓作品外型呈現一定的封閉性,陳義郎的藝術將一塊木材的量減至最低,而打破了整塊木頭雕塑的封閉性,呈現造型就是結構、結構就是美學的精粹樣式。由此,從傳統神像木雕出身的陳義郎再度回顧這個傳統,一舉兩得地呈現出木雕藝術的現代性。
有神無聖的現代性
陳義郎的藝術在所謂的藝術史脈絡裡並沒有甚麼銜接點,但從現代性的脈絡來看,卻是具有高度趣味的現代性作品。觀察藝術的現代性過程,在於其脫離任務、脫離神話和聖性、脫離模仿自然、脫離象徵和影射、以及脫離敘事性的過程,和葛林柏格(Clement Greenberg)所說的“進步地降伏於媒材(medium)固性”的現代性藝術一致,同時也是藝術從功能外延轉向反身自觀的過程。藝術朝向現代性的發展,也是藝術和工藝分道揚鑣的路線,使得高明的工藝並不是藝術,而操作性強的藝術也不會是工藝。從這個觀點來看,陳義郎的藝術脫胎自寺廟工藝,在創作了許多告別傳統宗教工藝的系列後,卻以神將系列的“無目的性的藝術”模仿“有目的的工藝”創作,將現代性的反身性(reflexive)彰顯出來,也正好化解從聖返俗的藝術史幽微辯證,將我們在的文化裡,宗教神像裡聖與俗的曖昧分際一併呈現了。
我們的宗教神話裡沒有希臘神話的糾葛的人慾和報復性的神力,寺廟藝術也有別於西方教堂神像追求肅穆的精神沉浸。我們的神話造型一尊一式、各有神通,但其神力不在其懲罰和制裁的天威,常常在於特殊的生理結構和異能。由此,它們充滿傳奇故事,卻不涉及人性,它們狀似凡人,卻有空泛象徵的兵甲配備而疏離了現實感,它們英姿煥發,卻是困在雕材裡的模型。因此,我們的寺廟神像儘管熟悉親切,但在現代裡是一種歷史的圖像記憶之重播,而非現實的需求;是儀式的搬演和諸眾的配戲,而非黎民百姓的心理投射。
當現實的精神寄託變成為美學需求時,它便被稱為傳統,意即被歸檔到文物古蹟或歷史資產時,也失去了當下的舞台。從這個角度出發,正好看到陳義郎的神將系列的現代性。值得玩味的是,當年葛林柏格所宣告的現代性藝術-抽象表現主義或低限藝術,讓視覺藝術幾乎走到盡頭,卻沒有想到,在線性進程的藝術史觀念上,只要轉個身,現代性的素材是源源不絕的。因此,葛林柏格的理論在今天是容得下新增空間的,即“進步地降伏於素材(material)的固性”的藝術歷程。而陳義郎的作品就是現代性的例證之一。
人神互許的造相世界
陳義郎的作品提供了另一條美學思考的路徑。在人、神、佛的造相藝術中,東、西方各有不同脈絡,卻都是以人賦神的詮釋史。在西洋藝術史裡,神的相貌是否可以以人形表達,數度引起神學激辯,而人由神造,又是西洋藝術發展所依附的聖經真理。而在創作上,不可侵犯的神性和可折損的肉身之間的界限,又常常掀起教會和神學的詮釋爭議,造就了西洋藝術史裡的諸多特殊案例。
而在我們的神佛造型藝術上,神佛是修行得道的人,其面貌造相以人仿神,由信徒執行,造相氣質的高下又與信徒的修練有關。因此我們的神佛造相是唯心的,造相本身是中立的,美、醜、聖、俗由人各自關照。在這個觀念下,神佛造相不會有太大的風格變異和論戰必要性,造相師傅也不需努力開創新格局。這種發展讓神佛造相成為固定的式樣,也成為符號式的造型和配件圖式。
這些堆積久遠符號,不離窠臼,它們的表達詮釋問題不太被關心,卻剛好成為陳義郎般弄翻轉傳統的素材。和「文字獸」系列一樣,陳義郎以極小的類似性喚起觀者對於特定文字的聯想,也瞬間回溯了造字的脈絡。神將系列利用了寺廟造相的關鍵符號,既能引發大眾的圖像記憶,同時也能啟動觀者跨越傳統圖像,以想像力搜盡山海群獸。同時藝術家的精雕剔透早已牢牢扣住了我們的眼光,觀者以眼搜神,有如等待一段神話章節的開啟。
穿盔戴甲的起舞神將
神將系列中,陳義郎以一種類似雕樑畫棟的木雕技法造出材質最大的華麗精緻感;穿鑿鏤空,又讓木塊顯得輕盈;人、獸造型交雜和攀附蜿蜒,讓木質既鈍又巧、剛柔並濟。和陳義郎更早的各系列一致,人形和獸狀、神像和臉譜、肉身和木塊既衝突又連貫地結合,是陳義郎的獨特的造型力。在他的作品上,神將雖有宙甲兵器的配備,但可以看見裝飾性的木雕工法,也有禽鳥魚獸的雜體。和我們文化中有著豐富的混體形態的神話傳說一樣,龍鳳、貔貅、麒麟、蟠螭、鴟鴞等,陳義郎也延伸出無限的各種異類的組合拼裝。在陳義郎的諸神世界裡有著百獸形譜 :有猶如蟹貝的殼紋、如具侵略性的蚌爪造型、有魚鱗般的表皮、有魚鰭般的肢體、有禽鳥的嘴喙頭冠、有獸掌鷹爪的造型、有蝙蝠膜翼的連想、有大雁般的堅骨豐羽…各神將們與自身一體的木座相連,這些形態讓神將們既像即將逃離木塊、起身遠躍;又同時像困在自身材質的鳥獸雕像,振翅難飛;或是被詛咒凍住的天兵神將,法力即將施展。而正是這種靜動之間的矛盾引人無限的想像:像驟然下凡又即將揚向天際的神祉、又像一腳正要重踏的震怒武將;像整盔束甲的嚴備武士、又像正在邀舞的軍官紳士…我們的想像力在各個觀賞角度間迅速切換,瞬間馳騁。
陳義郎打磨出木材的柔潤質感和低調的華麗,使得在材質和造相的溫和威武之間,產生了紀念碑式的安穩,而神話、人語的敘事性也正緩緩揭開。穿梭在陳義郎的文字獸、火蟲、十二星座到天兵神將系列之間,想像力逛過山海城池,覽遍蟲魚鳥獸,究竟是人造神,還是神造人已不重要,藝術是創造人神互許的形貌境界,兵將休戈、神佛無患、諸形皆備、百態皆喜、。